告別校園的詩

有一首朗誦詩，名叫《四月的紀念》

我想，只要是上世紀八十年代的的大學生都可能會對這首詩會有一定的印象。那時候的菁菁校園，沒有網路和手機，沒有街舞和滑板，沒有淘寶和微信。卻有霹靂舞，有吉他彈唱，有燭光舞會。而配樂詩朗誦，或者更潮一點的詩歌舞，就是那個年代最蕩氣迴腸的大帝級文藝範。

《 四月的紀念》就是那時候風靡校園的一首朗誦詩。在學生食堂咿呀的破舊喇叭裡，會不時傳出來在校廣播臺的黃昏播音時間，也會不時播放著在每屆迎新或者畢業的晚會上，也總會有同學朗誦過。多少人在自己的小文摘本上工工整整抄錄。多少人在馬哲或者社建課堂上偷偷摸摸背誦。多少人拿它當情話前言不搭後語地向小情人宣讀唸白。

據說，只要會背這首詩的人，就會開啟心扉，開始尋找或者準備接受一場不食人間煙火的愛情據說，因為這首詩擦出火花的戀人，就會面對一場命中註定情路艱辛的歲月考驗：要麼歷盡波折走到一起，要麼天各一方生死契闊。

那時候的人間四月天，就是一個戀愛的季節，空氣中都是情侶的味道。這首詩就是校園戀人的聖經。中年以後，再讀《四月的紀念》，方覺原來這是一首憂傷的詩。只說願意，沒說永恆。

三十年過去，逶迤生活的節拍混入越來越多的雜音喧囂都市的天空堆積越來越多的陰霾曾經少年的額頭爬上越來越多的橫紋。這首詩卻還是那麼清新留在我的記憶中，現在其實依然會完整背誦，只是再也不會念出聲來。

第一個故事

在文革時期，有一個叫劉擎上海少年隨父母下放到大西北，在那裡認識了一個叫王嫣的小女孩，十六七歲的花季，他們相愛了。在那個特殊的年代和特殊的家庭背景下，他們愛得是艱難的、純粹的，許多年過去了，他們終於結婚了，後來他們共同創作了《四月的紀念》這首詩歌，記錄了那段情感的經歷。

這首詩歌以一種全新的形式廣為流傳，成為朗誦藝術的一種樣本。最流行的一個版本是由丁建華和喬榛錄的配樂詩朗誦，背景音樂是Limelight水銀燈，旋律美得讓人心碎。劉擎和王嫣在上海人民廣播電臺自己錄過一個版本，王嫣的聲音乾淨極了，劉擎的朗誦很真誠，稍有點像念訃告。但是自己念自己寫的東西特別動人，比較起來我更愛聽這一版。

這個故事的後續是這樣的：劉擎碩士畢業後留校任教數年，去了美國，修了博士，後來又回國在某高校歷任歷史系副教授、政治系教授、博導和研究中心主任、院長助理。學術有成，著述良多，有論著《懸而未決的時刻》、評論隨筆集《聲東擊西》及政論《中國有多特殊》，擁有自己人生的一片晴朗天空，王嫣一直和他在一起。

後來他們還寫過一首《永生的和平鴿》，一時軍中風靡，也是影響了一代人的無雙經典。

現在的劉擎低調而謙和，說話語速極緩，舉止謹慎異常，1963年生的人，精神瞿爍，略有顯老。一個穩重得就像人民日報社論的政史學家，已經不再是30年前所認識的那個劉擎了。有人提到《四月的紀念》，他只是微笑，不多說什麼。似乎他再未寫過一行詩。

第二個故事

那年我還是大一新生，某一天上大課時，前排有個女生轉回頭說你的字寫得不錯嘛幫我抄首詩好嗎。於是我幫她抄了這首《四月的紀念》。後來我們一起朗誦過這首詩，也搭檔表演過很多別的節目，她過生日我幫她請人。我出黑板報她幫我打飯。我們變得很熟，無話不談。她比我要大兩歲，梳著小鹿純子的髮型，穿著有無數個小紅星的白色運動服，老是微翹著嘴角好像忍不住想笑出來，她說她想要一場絢爛的愛，她說她不想變老。

說到這裡請別亂猜，在這個故事裡我只是路人甲。她一直有喜歡同系一個學長，我是天生古道熱腸也是天生抱著唯恐天下不亂之心，積極想幫她促成。可是學長另有心儀，造化弄人終於不果。我亦為之惋惜。然則姻緣份定殊難預料，後來她嫁給了那個學長的同班同學，那也是我的好友，一個非常優秀儒雅的青年教授。看起來他倆很撘很經典很幸福。

以後數年，我們各有生活軌跡幾無交集。忽然一天，她約我去裁縫店取定做的新衣裳。取了衣服找了個地方喝咖啡。他問我還記得《四月的記憶》嗎我說我記得她說她也記得。我們還把這首詩輕聲背了一遍。她說一首詩居然記住了那麼多年，人對人的記憶不知會留住多少年。她說她已經離婚了，可還是想要一場絢爛的愛還是不想變老。

那場突如其來的會面，我們說了很多話提到了很多人回憶了很多事，她像機關槍一樣搶著話頭說，在午後的陽光下她的笑容燦爛到晃眼後來她是笑著揮別的，在當時我並未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還說了預祝她生日快樂，永遠年輕。兩天之後。在她三十歲生日差幾天的時候，她用一把安眠藥讓生命永遠定格在青春裡。那天她精心打扮，穿了新衣。沒有遺書。

四月的紀念（男女聲配樂朗誦詩，括號內為女聲臺詞）

二十二歲╱我爬出青春的沼澤╱象一把傷痕累累的六絃琴╱喑啞在流浪的主題裡╱你來了╱（我走向你）╱用風鈴草一樣亮晶晶的眼神╱（你說你喜歡我的眼睛）╱擦拭著我裸露的孤獨╱（孤獨　為什麼你總是孤獨）

真的╱（真的嗎）╱第一次╱（第一次嗎）╱太陽　暖融融的手╱（暖融融的）╱輕輕的╱（輕輕的）╱碰著我了╱（碰著你了嗎）╱於是　往事再也沒有凍結願望╱（凍結願望）╱我捧起我的歌╱捧起一串串曾被辜負的音符╱走進一個春日的黃昏╱（一個黃昏　一個沒皺紋的黃昏）╱和黃昏裡不再失約的車站╱（不再失約　永遠不再失約）

四月的那個夜晚　沒有星星和月亮╱（沒有星星　也沒有月亮　那個晚上很平常）╱我用沼澤的經歷交換了你過去的故事╱（誰都無法遺忘沼澤那麼泥濘　故事那麼憂傷）

這時候　你在我的視網膜裡潮溼起來╱（我翻著膝上的一本詩集　一本惠特曼的詩集）╱我看見你是一隻純白的飛鳥╱（我在想你在想什麼）╱我知道 美麗的籠子囚禁了你也養育了你綿綿的孤寂和優美的沉靜╱（是的 囚禁了我　也養育了我）╱我知道 你沒有料到會突然在一個早晨開始第一次放飛而且正好碰到下雨╱（是的　第一次放飛就碰到了下雨）╱我知道　雨水打溼了羽毛　沉重的翅膀也憂傷你的心╱（是的　雨水憂傷了我的心）

沒有發現吧╱（你在看著我嗎）╱我溼熱的脈搏正在升起一個無法訴說的衝動╱（真想抬起眼睛看看你）╱可你卻沒有抬頭╱（沒有抬頭　我還在翻著那本惠特曼的詩集）

是的　我知道我並不是岩石╱也並不是堤壩╱（不是岩石　不是堤壩）╱並不是可以依靠的堅實的大樹╱（也不是堅實的大樹）╱可是如果你願意╱（你說如果我願意）╱我會的　我會勇敢地用我並不寬闊的肩膀和一顆高原培植出來忠實的心╱為你支撐起一塊永遠沒有委屈的天空

（你說 如果我願意）╱是的　如果你願意

——如果你願意╱（我願意）